《加密艺术与元宇宙》系列讲座第八期,我们邀请到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姜宇辉作为主讲嘉宾,以“元宇宙的明与暗 — 元宇宙作为'事件'及其双重面向 ”为题做主题分享,并邀请了艺术家、策展人耿大有,中国艺术研究院客座讲师张嘉荣作为讨论嘉宾,独立纪录片导演、艺术家、当代艺术摄影批评人袁园担任主持与三位嘉宾展开对话与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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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宇辉:
我写了很多关于元宇宙的文章,今天主要从哲学角度来阐释下面这个问题:如果把元宇宙当做一个发生的“事件”(Event),怎样从明与暗这两个不同角度来考察。这一方面是指德勒兹事件理论:德勒兹强调内在性、肯定、生成、生命;另一方面是指德里达事件理论:德里达强调超越、否定、幽灵、他者。我将从当代法国哲学关于“事件”的两个不同思路进入对元宇宙的反思。第一,元宇宙的真正发源是尼尔·斯蒂芬森(Neal Stephenson)的小说《雪崩》(Snow Crash)。如果真正读完这本书,会发现它的整个基调和氛围非常阴暗。至今为止,国外元宇宙研究最重要的一本文集是《沉浸式互联网》(Immersive Internet),它出版得比较早,对元宇宙有很多先知性的洞见,并从各个角度对元宇宙进行深入阐发。
有一篇文章专门研究斯蒂芬森的《雪崩》,他把《雪崩》概括为敌托邦(dystopian):元宇宙不是乌托邦,不是美好的未来,而是敌托邦。敌托邦和乌托邦是镜像的,如果乌托邦是人类对未来美好的、完美的、近乎美伦美奂的投射,那么敌托邦则恰恰相反:它不是天堂,是地狱;对于人类,它不是善的启示,而是恶的深渊。当追溯元宇宙源头时,我们发现,斯蒂芬森或者《第二人生》的创作者们所设想的元宇宙并不是人类现在趋之若鹜前往的桃花源、乌托邦、未来的美好天国。在最初的设想里,元宇宙非常黑暗、堕落,它甚至是人类避之不及的厄运。这是我使用“暗”这个词的第一个含义,即元宇宙第一次在西方文学、西方思想版图上的出现就是黑暗的(dark),就是敌托邦。今天,中国学者对元宇宙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但我想提醒大家,在我的讲座里,这个词初始的含义可能和今天的设想不太一样。第二,“暗”来自蒂姆·莫顿(Timothy Morton)的暗黑生态学 (Dark ecology)的“暗”。这个讲座我之前讲过了,B站上有回放,大家可以去看。
他在《暗黑生态学》(Dark Ecology)这本书里用了三个修饰词:令人沮丧、焦虑、不安的(depressing);叵测未知、难以掌控和难以了解的(uncanny);甜美的(sweet)——彼岸是黑暗的,同时又吸引我们前往。我用的“暗”兼有这几个含义。1,我强调元宇宙作为未来,不是一目了然、清清楚楚的,也不是大家约定好前行方向,坚定地迈着整齐方步前行就可以抵达的。根本不是这样!
2,元宇宙是一个黑洞,是混沌,包含着太多没有办法看透、穿透的东西,所以用莫顿暗黑生态学的“暗”来形容它非常恰当。
3,从媒介生态学更广阔的视角出发,我今天主要从媒介事件(Media Event)这个角度对元宇宙进行剖析。从媒介生态学角度反观元宇宙,也会呈现出难以预测的暗黑面貌。
媒介生态学由尼尔·波兹曼(Neil Postman)在上世纪70年代提出,但这个词真正流行于学界是在21世纪初,包括《媒介生态学》这本杂志的出现。在媒介生态学中,有很多学者不是从“明”、变革、解放、充满生机的角度理解元宇宙,而是相反,从“暗”、反面的(比如消极的、控制的、危害的、对人进行各种各样掌控和操控的)角度理解媒介。
“技术的变革不是附加性的(additive);它是生态式的。一种新技术不只增加了一些东西;它改变了一切。” (Neil Postman, The End of Education, 1995)
“很多【媒介】都是有毒的(toxic);但所有【媒介】都令人上瘾(addictive)。”(Eric McLuhan)
我在这里引用一前一后两位媒介生态学大师的观点。前面这段话出自尼尔·波兹曼,他是著名的美国传播学者,著有《童年的消逝》。后面这段话出自埃里克·麦克卢汉(Eric Mcluhan),他是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l McLuhan)的儿子。当他们谈到媒介的时候,已经慢慢把暗黑的气息呈现出来。
尼尔·波兹曼在讲技术变革时还把它当成中性的事情,认为技术的变革并非单纯加了一些东西,而是改变了一切。人的整个生存环境都被技术渗透,被技术操控和改变。这是第一个含义,即“技术的变革是一种生态性的”。
埃里克· 麦克卢汉强调媒介的总体影响是破坏性、渗透性的。他说:“很多媒介都有毒(toxic)。”媒介的作用不是有力、促进的,相反,是伤害的。这句后紧跟一句:“所有的媒介都是令人上瘾的(addictive)。”
一旦对媒介产生依赖性,就没有办法摆脱它,比如手机、互联网,包括元宇宙,一旦陷入其中,就根本没有能力挣脱它,一切都被它操控在手中,就像赌徒坐在老虎机前走不开,玩电子游戏上瘾的孩子可以在网吧呆48小时、72小时。在从媒介生态学考察元宇宙、未来沉浸式互联网时,我们也应该注意暗黑维度。这个观点很多人都谈到过。20世纪初,道格拉斯·拉什科夫(Douglas Rushkoff)在《媒介生态学》的创刊号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当时他已经意识到互联网,包括未来数字技术、数码技术的暗黑方面。
1、赛博文化(Cyber culture)——今天讲的元宇宙是早期赛博文化后续的发展——的基础是增进人和人之间的互动,增进人和技术的互动、人和万物的互动,从而产生出被俘虏的观众(captive audience),产生出积极的介入和参与(active participation)。赛博文化或者赛博技术跟之前的技术相比,能调动起人主动的参与性、主动的积极性、主动的发问、主动的探索。“积极的”这个词非常重要。
2、拉什科夫又马上提醒我们,今天的赛博文化好像没有走向光明的未来,相反,越来越走向一个黑暗的深渊。今天发展互联网的人和产业,恰恰忘记了互联网的初衷到底应该是什么:不是建立人和人之间的关系(socializing),相反,变成了赚钱的机器(monetizing),由此违背互联网的初衷。互联网发展技术、赛博文化从明向暗,从大家都憧憬的未来慢慢滑向大家失控的暗黑的深渊。这些东西早已被早期的学者们注意到了。首先,如果把元宇宙当成是一个事件,那么它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事件?可以从几个不同的角度描述、理解作为事件的元宇宙。第二,当代法国哲学谈到“事件”有两个不同的路数:(1)德勒兹为代表的内在主义(immanence);(2)德里达、列维纳斯为代表的超越性(transcendence)。这是阿甘本的一个区分。我从两种不同事件理论的角度剖析元宇宙到底是内在性的事件还是超越性的事件?到底是生成、生命性的事件还是否定的、幽灵性的事件?第三,我个人倾向于从德里达的角度来理解,如果这样理解,元宇宙事件和今天的生存和当下的现实到底能够产生什么样切实的关系?切实研究元宇宙作为技术发展的未来,下一代互联网,沉浸式技术等。它的成因是什么?直接影响元宇宙发生、发展的技术前提是什么?文化前提是什么?未来如何发展?第一个进路我自己做不了,要很多产业专家、技术专家来做。第二个进路是我能做的。暂且把元宇宙当成是一个新的、中国人自己发明创造出来的哲学概念。元宇宙这个词虽然最早来自斯蒂芬森的科幻小说,但很长时间在西方学界都是销声匿迹的。直到今天,大家翻一翻元宇宙文献和资料,也没有一本西方学者研究元宇宙的像样的专著。从哲学概念角度,元宇宙在西方哲学近二三十年的发展过程里根本没有地位,谈不上是一个重要概念。但在西方不重要不代表在中国没有意义。如果在中国的语境中设想元宇宙概念,把它看成中国人自己原创的哲学概念,那么可以用什么方式去思考它?如果把元宇宙看成和此在、生成、事件这些基本哲学概念一样的全新概念,它和其他概念的关系是什么?它和其他哲学问题的关系是什么?这是我在今天的讲座里要处理的基本思路。
科学技术发展到今天,中国当下的现实中突然发生了这样的事件,说明它可以从知识的角度对我们起到引导和预测的作用。我看过很多文章、听过很多学者的对谈和讲座,有人觉得元宇宙是捕风捉影的东西。虽然它涉及很多我们都知道也都在使用的技术要素,如沉浸式互联网、人工智能、大数据,但如果把各种各样的技术整合起来推向极致,指向一个叫做元宇宙的未来状态,很多学者觉得没有根据。因为未来没有成为现实,只是虚无缥渺的状态,凭什么用一个明确的实在去谈论一个还没有发生的事件,还没有变成现实的未来状态?这样一种看法显然有很大的问题。如果翻翻科学史,你会发现科学发展非常重要的方面就是对尚未变成现实的未来进行一种预测,进行一种提前的把握和了解。很多概念在一开始被发明出来的时候都没有客观的对比,比如说麦克斯韦尔的电磁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他们刚开始构思这些概念时,根本不知道世界上会存在相对的、物理的、可以被计算和测量的客观状态。他们只是提出一个构想,但是通过这种构想为知识的未来提供了一种预测和指导。从这个角度说,元宇宙作为知识的事件是有道理、有根据的。作为一个科学研究者,确实应该对未来抱有一种大胆想象,把今天拥有的各种各样的技术手段整合在一起,让它对未来还没有发生的状况进行一种大胆预测、大胆假想甚至玄测,这是有根据的。罗素在《哲学问题》也提到,知识的绝大部分都不是亲知的,都不是能够直接眼见为实,看得见、摸得着的。相反,对很多知识对象,都是先描述状况,再慢慢向着未来推进。从福柯的话语-权力角度理解,不仅将元宇宙作为科学知识领域中的主体,而且将它作为社会事件、文化事件,放置于当下中国现实之中,用福柯的谱系学、考古学方法描述它是怎样在错综复杂的力量和作用之下产生出来的。
“疯狂仅存在于某一个社会之中”(福柯)
“元宇宙仅存于当下的中国”(笔者姜宇辉)
福柯的《古典时代疯狂史》出版之后,他接受了一次采访,有人问他:你是不是在否定疯狂的自然、现实的存在?福柯说了这样一句话:“疯狂仅仅存在于某一个社会之中。它仅仅是在一个社会之中被构造出来的文化现象、权力的指向。”“元宇宙仅存于当下的中国”这句话大致也可以成立。虽然元宇宙今天还没有成为现实,但是元宇宙作为一个构成的对象(文化构造的对象、权力构造的对象),已经实实在在地存在了。当我们在谈论元宇宙、研究元宇宙、处理元宇宙,跟它发生各种各样的关系和作用时,它就已经存在,是一个话语-权力的对象,是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力量(科学的力量、权力的力量、文化的力量、政治的力量、宗教的力量,甚至包括哲学的力量、艺术的力量)交织在一起所产生出来的错综复杂的结果、效果。如果把元宇宙仅仅当成客观现实,它当然还没有到来;如果把它当成是一个权力话语的事件,它就已经实实在在地发生,各种各样的力量都已经卷进来。第三,元宇宙可以作为一种媒介事件(Media Event)从什么样的角度分析这个事件?我没有精力像福柯研究疯狂史那样写一本大书分析元宇宙,这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但是我们可以把元宇宙当成是一个媒介的事件,一个依托媒介、通过媒介的力量做大做强的事件。我借用传播学的一个较早概念,“媒介事件”(Media Event),用以分析作为事件的元宇宙。
我采用乔安娜·泽林斯卡(Joanna Zylinska)所著《新媒体之后的生命》(Life after New Media)里的两个词:生动性(liveness)、生命力(lifeness)。
元宇宙作为媒介的事件,不是指元宇宙在网页上、网站上、公号上不断地被宣传,是一个热点,不单纯是这样。我强调它作为一个事件,是要透过现象看到背后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力量怎样通过媒介的平台被纠缠起来、被构造起来。所以,我要强调的不是元宇宙的生动性,不是真实呈现在媒介上,所有人都读到、看到的样子。相反,我要揭示元宇宙背后的生命力,依托媒介生产出来、构造出来的生命力。在中国学术界,近几十年都没有像元宇宙这样的媒介事件可以把各种各样的学科(从人文学科到自然学科、从哲学到社会学和人文科学)、各个领域连贯在一起形成一个扭结,动用媒介的力量、学术体制的力量、出版的力量,一起把这个“事件”炒得非常火热。元宇宙作为一个媒介事件大致还是可以成立的,只不过我们不应该仅仅停留在媒介表象,不是生动性,而是生命力。要从媒介生命力的角度去理解,到底通过什么样的力量把元宇宙作为一个事件构造出来?
丹尼尔·戴扬(Daniel Dayan)和伊莱休·卡茨(Elihu Katz)是比较早,也比较经典的研究媒介事件的两位学者,著有《媒介事件》(Media Events)。他们对媒介事件的很多概述可以应用到元宇宙。他们讲的媒介事件在电视时代,离互联网、自媒体比较远。早期电视上的重大事件(战争、奥运会、南京屠杀纪念日)都会起到非常轰动、非常重大的事件效果。可以对比传统电视媒体上的事件和今天依托互联网生成的元宇宙事件,它们有很多很多相似、相通之处。这也是我用“媒介事件”概念来描述元宇宙的重要原因。丹尼尔·戴扬(Daniel Dayan)和伊莱休·卡茨(Elihu Katz)最早概括出来媒介事件的基本特征:1. 节日性的(festive viewing)[使得日常生活中断、停止(interruptions of routine)]。比如小时候的世界杯,大家都停下手边的事情围坐在小小的电视机前看。今天的元宇宙也是这样,虽然跟世界杯、体育、文化现象没有什么关系,但在学术领域起到一种真真正正的中断作用,好像我们之前研究的各种热点都已经不存在了,各个领域的人一窝蜂涌进这个领域。它突然成为大家都去关注的重要焦点,像是一个节日性的事件。2. 独断、独占的(monopolistic)。当这个事件发生的时候,其他事件都不重要了。当这个事件成为焦点的时候,其他的事件都黯然失色,变为背景板。元宇宙就是这样,翻看今天的学术杂志,从去年到今年,快10个月的时间发表了多少元宇宙的文章?真的是独占性的。只要挂上元宇宙这个名字,马上会成为热点,吸引大量的观众、流量和资金。3. 安排好了的(preplanned)。元宇宙的各种各样的现象和活动有非常明确的策划。最早清华大学的《元宇宙发展研究报告》就是按照筹划、规划的方式一步步往前推进的,就像我们在电视上看一场盛大的体育表演(世界杯、奥林匹克),所有的细节都安排得非常好、非常到位。元宇宙好像也是这样。你会发现各个领域,无论经济的或者文化的,所有人都会从细节的角度操控、打磨得非常精准和完备。4. 吸引非常多观众(very large audience)参与其中。从这个角度来说,元宇宙虽然不是直播,但仍然有生命(life),它的生命力把今天中国各种领域、行当(如媒介、学术、出版)的生命力量卷入其中,形成一个合力。
最后汇聚成媒介事件下面两个最重要的特征:崇敬(reverence) 和仪式(ceremony)。它会唤起人们的一种敬畏,像是一种仪式。比如大家看世界杯,不管是哪个国籍、种族、身份地位,当你去看巴西和意大利踢决赛的时候,大家都会见证一种事件,所有人联系在一起,都属于同一个家园、同一个世界,都分享同一个世界,这是对元宇宙作为媒介事件的一个强烈感知。当所有学者都汇聚在这一主题之下时,我们也会有一种尊敬(respect),一种敬畏(awe)。以前分布在不同学科和领域的学者,当谈论元宇宙时就可以暂时忽略自己的学习背景,凝聚起来构成一个全新的元宇宙的学术共同体,像一个仪式般中断了之前连贯的生活轨道,像一个媒介事件一样一下子进入到我们的生活和世界,形成一种合力、和解(reconciliation),重新凝聚成新的秩序。这两点是我把元宇宙当成事件的比较重要的原因。我们在研究元宇宙、思考元宇宙、谈论元宇宙的时候好像也会有这样一种凝聚共同体的感觉。再引用尼克·库尔德利(Nick Couldry)讲的“媒介仪式”(Media Rituals)。元宇宙真的就像是一个媒介仪式。它虽然发生在媒介上面,但不是虚幻的,并不仅仅是一个表象、表征,相反它实实在在起到凝聚人心的作用。当我们在各个场合看到元宇宙、谈论元宇宙的时候,我们突然发现媒介确实能够提供一个我们久以渴望的中心(centre);能够把各种各样力量、各种各样学科凝聚起来形成中心。
这是元宇宙作为一个媒介事件挺重要的几个地方。 反过来说,媒介事件也有非常非常不好的地方,也有其黑暗面。它仅仅是一种景观,虽然在那个时刻通过一个媒介事件,把最多数人群、各种各样不同背景的人群聚集在一起,但没有真正的力量解决问题,去介入世界、面对世界。迈克尔·杰克逊组织了世界上很多著名歌手、乐手,发动一场盛大的表演,主题曲叫做《治疗世界/治愈世界》(Heal the world)。歌唱得非常好,歌词非常动人,整个布景也吸引全球无数目光,这就是一个媒介事件。但就在他们唱这首歌,治疗这个世界,让这世界成为更好的地方(better place)时,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人在残酷地死去,有多少人在忍受饥饿,有多少人被压迫、被强暴。元宇宙也是这样,当我们谈论元宇宙最火热的时候,所有上海人正隔离在家里。我们隔离在家里对着屏幕去谈论一个美好的元宇宙的未来。我们解决了什么样的事件呢?我们真正介入这个世界了吗?我们仅仅是制造了一个媒介的景观,但这样一个媒介的景观真正能够产生变革世界的力量,能够治愈世界吗?所以把元宇宙作为一个媒介事件,仅仅把它当成媒介事件还是不够的,我们还是要从哲学的角度进一步分析:从什么样不同的方式思考事件,是把它当成生成还是超越?
阿甘本在《潜能》中有篇著名的文章是研究“内在性”的,他在文章最后对整个当代欧陆哲学(注意不是单纯的法国哲学,是整个欧陆哲学)进行了近乎二元性的区分。他认为整个欧陆哲学有两个线索:一个是超越性;一个是内在性。
内在性这条线基本上是用德勒兹串起来的(我非常困惑的是为什么把福柯也放在内在性里面?这个不去讨论)。总体来说,把从斯宾诺莎到尼采再到德勒兹生命主义(vitalism)这条线当成内在性毫无疑问。
超越性这条线中的康德、胡塞尔是否能容纳在内暂且不谈,但是把福柯放在左边是绝对能够成立的。列维纳斯、德里达、福柯都可以放在超越性,因为他们都坚持他者(other)、绝对压制(absolute suppression)、“否定性”。这两条线在这里形成了对峙。丹尼尔-W-史密斯(Daniel W.Smith)是非常著名的研究德勒兹的学者,他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分析德勒兹和德里达,从超越性和内在性这两条线比较他们思想的方方面面,同时涉及到二者对“事件”这一关键概念不同的理解。德勒兹从内在角度理解“事件”;德里达从超越性的角度理解“事件”。二者之间显然形成非常鲜明的张力。乔安娜·泽林斯卡在 《新媒体之后的生命》这本书中接受了阿甘本跟史密斯的区分,也把当代欧陆哲学分成两个线索:内在性和超越性。内在性代表性的人物是斯宾诺莎、博格森、德勒兹,基本上沿用的是德勒兹这条线。内在性这条线比较清楚,但在超越性这条线里哪些人能够放在里面,大家也说不清楚。但是,无论怎么划分,列维纳斯跟德里达永远被划在超越性这一边。关于海德格尔、福柯到底是哪边,今天说不清楚。德勒兹在内在性那边,德里达在超越性那一边,大致没有问题。如果从内在性角度描述“事件”,最终强调事件的流变的特性、生生不息,意义不断潜在,不能被现实的、可见的、事实的层次完全耗竭、穷竭。所以事件的意义是不断地表达、生成。通过表达和流变,这个事件和其他事件产生开放异质性的连接,产生事件互动的一个网络。这是德勒兹角度的“事件”,它是内在性的,所有的事件都是在内在性的网络之中,像生命一样流动,不断地交织、互渗、转换,是一个生命流(flow of live),生物技术媒介(biotechnical media),人和机器、人和技术、人和动物、人和非人、人和人之间构成的“媒介生命的连接”,这是非常具有内在性特征的。从德里达的角度,即从超越性的角度来看,事件就不是流(flow)、肯定、连续、流变、绵延。恰恰相反,是从间断、断裂角度来理解,事件绝不是生命力蓬勃的发展,绝不是生生不息的流变,当一个事件发生造成彻底的中断,就是毁灭、死亡。生命的中断后是不是还有新生命重新升起是未知的,至少事件制造的是一个绝对的中断和分离(Absolute interrupt)。从这个角度,德里达跟列维纳斯可以被放在一起,这两个人在从哲学的立场上也是最接近的。泽林斯卡自己就是研究媒介理论的前沿学者,所以他从“事件”角度对媒介进行的两个方面划分能够成立。 再提一下泽林斯卡这本书为什么重要。第一个重要之处是:事件同时包含内在和超越两个方面,既是流又是间断(cut);既是流变(variation)又是中断(interruption)、断裂。他开篇谈到美国次贷危机产生的金融泡沫时,已经把两个方面都渗透到这个重大事件的分析中。
另一方面,我为什么引用这段话?这句引的是当时新闻发言人的一段话。发言人用“宇宙”(天文学)的说法,形容发生在人类社会金融事件里一场突如其来大的灾难。
今天谈论元宇宙并不仅仅是一个科学研究的对象、技术发展的下一个产业。相反,它给今天的社会扔下一颗巨大的炸弹,就像一个石头扔在寂静的水塘里面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水花。今天用“宇宙”这个词的时候,并不单纯是在技术、科学、物理学、天文学的意义上讲,相反指涉的是这个事件对今天社会产生巨大的,还在不断发酵、弥漫、不断扩张的影响。
当事件发生的时候造成的是什么?造成的是彻底间断的中间点,事件发生的时候,之前宇宙的历程已经走到了终点,整个世界开始土崩瓦解,没有办法再往前推进。事件首先标志的是旧世界彻底的毁灭,是间断的。后面引申了一句话,好像觉得当我们跨过事件点(event horizon)的时候,好像又可以看到新的希望,之前所有的灾难和厄运可以在一场新的历史运动里、人类发展里得到一种拯救、复生。当他谈到次贷事件的时候,已经兼顾了“内在性”和“超越性”的两面。首先把重大的事件当成是一个间断、中断。当它发生的时候,打断了整个金融的秩序、打断了整个人类历史的过程,甚至让整个西方社会、西方历史摇摇欲坠,临近终点。同时又看到,它所造成的并不单纯是毁灭,毁灭之后是否有新的秩序能够被建立?通过彻底毁灭的重大事件,是不是由此又打开了一个人类可以向前推进的未知方向和发展呢?当元宇宙用“宇宙”这个词的时候,也是包含这样一个含义。为什么本来是一个技术的发展,却用了“元宇宙”(Metaverse)这么大、这么强的词汇,看起来像形而上学普遍的抽象词汇,就是要强调事件是整体性的,事件是彻底的、极端的,它发生时在我们这个世界之中产生两个完全不同方向的影响:一方面是中断、是终结、是毁灭,它破坏了之前的秩序;另一方面又是新生,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起点。宇宙在这里包含的两方面错综复杂的含义也是大家应该注意的。从事件的第一个方面“流变”(flowing)去理解元宇宙,重点结合德勒兹在《意义的逻辑》(Logique du sens)里面谈到“事件”的三个特征,反过来分析元宇宙作为“事件”怎么能够从德勒兹内在性的角度得到阐释。德勒兹在《意义的逻辑》里面关于事件有各种各样的说法,可以用三段重要的话概括出来:“事件并非所发生之事(accident),【正相反】,在其中真正向我们呈示的(faire signe à),令我们期待的,正是那纯粹被表达之意义(le pur exprimé)。”
事件并不是单纯发生之事,不是单纯可见的,不是事实(matter fact),不是已经实现的、现成的、一目了然的东西。真正事件之为事件是潜在的,有很多东西有待被呈现出来,有待被实现出来,有待被表达出来。纯粹被表达的东西召唤我们。为什么是纯粹的?因为它没有办法完全实现,没有办法完全被还原到实实在在的事实性的层面。这是第一个方面,事件总是用意义来召唤我们。
“无限可分的事件总是兼具两面:永远既是曾经发生之事(vient de se passer),又是即将发生之事(va se passer)”
为什么事件会以意义的状态发生?事件的时间性跟事实的时间性不一样。事实发生了就发生了,它的过去、当下和未来有截然的分化,可以在事实层次上明确区分什么是历史,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未来。但是从事件的角度来说,它的时间的三个维度是交织在一起的。德勒兹用了这样一个词形容,“Aion”(事件的时间性),这当然是从斯多亚学派角度入手。我们可以用最简单的话来说,为什么他要把事件的时间性叫做“无限可分”,就是强调“事件”,并不单纯局限在发生的点(point),相反是一个流,不断地向着未来或者过去延伸。对于一个事件来说有许多未来(many future)、许多过去(many past)、许多历史(many history),一个事件之谓事件,可以同时向时间不同的维度发散、穿越、编织,它是横切的(transversal)。所以无限可分的事件两面也强调事件独特的时间性,也是使得对事件的这个意义不能局限于可见的、事实性的层次。“作为实存(entité),事件那非实在的光辉(Splendeur incorporelle)向思想言说(s’adresse à la pensée)”
事件作为实存必然有光辉,必然要向思想言说。在这里,德勒兹已经把事件和主体性联系在一起。事件在召唤我们,而我们必须要倾听这种召唤,我们必须要有所行动。如果一个事件发生了,意义表达出来了,但我们作为主体没有行动、没有回应,就说明这个事件的意义是空泛的,没有真正实现和落到实处。
引用的这段话是来自德勒兹的《褶子》(Le Pli),大家看图就可以,褶子包含两个方面:一是弯曲(inflection),二是包含(inclusion)。
每一个褶子线发生转折的时候先有一个包含,力量凝聚起来,凝聚为一个焦点,在焦点之上让整个世界发生了变革。事件就是在焦点之处发生的,焦点之处能够把力量汇聚在一起,让事件发生和形成的力量恰恰是主体(subject),所以事件的第三个方面涉及到的就是主体性,主体才是真正让事件发生的核心的力量。所以,在德勒兹这里“事件”是三个方面:1.意义;2.时间性;3.主体性。从这三个方面分析一下,元宇宙在什么意义上可以成为德勒兹性的事件——内在性的事件。如果真的把元宇宙作为一个事件,就不能局限在看得见、摸得着的方面,停留在今天中国学者写出来的东西、策划出来的东西;相反要进入到暗面理解那些潜在的东西,想说又说不出来的东西,意图去表达、向我们扔过来的问题,试图召唤我们、吸引我们的那些问题。元宇宙作为德勒兹式的事件,重要不是理解现实的起因、规律、产业的规划。重要的是理解为什么它在当下中国的这个时间点发生?它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们作为领受这个意义的主体到底应该作出什么样的回应?这才是元宇宙作为事件非常重要的一个方面。我个人的思考是怎么克服把元宇宙当成是实在的事件的观念?今天中国很多学者研究元宇宙的误区恰恰在这里,把元宇宙已经当成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了,好像迈过这个槛,过两年后就能够进入元宇宙的未来。如果真的是这样,元宇宙还有什么讨论和研究的价值。
能够通过什么样哲学的方法把元宇宙从事实变成事件?从可见的方面回归到潜在的意义?我认为可以通过思想实验的方式。不是把元宇宙当成是板上钉钉的产业发展规划,而是把元宇宙当成是一个思想的实验(Thought experiment)。设想如果未来是这样,会产生什么样的结果?整个世界会朝着什么样方向发展?有什么分支、会产生什么样的效应?什么是思想的实验?沃特伯格(Thomas E.Wartenberg)给出的界定是:它想象的不是一个现实的场景,而是现实世界之中没有办法实现出来的场景,比如说乌托邦、异托邦。虽然是想象的但并不是苍白,没有力量的。相反,我们可以通过想象的场景测验一下关于未来各种各样的构想是不是成立?哪些方面可以被改进?哪些方面可以被颠覆?我觉得如果真的把元宇宙作为事件,首先不应该把元宇宙当成产业规划,不是项目(project),而是实验(experiment)。大家能够大胆介入其中,想象未来、构想未来的一个天马行空、自由无迹的实验领域。就像我们走进实验室,将两个从来没有混在一起化学的物质放在一起,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元宇宙的感觉也应该是这样。尼采有句话:“未来是什么?未来不是一个协议,不是大家商量好了就往那边走。未来应该是冒险,所有的人都应该是一个冒险者、实验者。”元宇宙在今天的发生刚好是一个结点,我们应该抓住好的时机和良机,真正想一想中国的未来,互联网的未来,技术的未来。2)元宇宙作为事件,重在其介于过去与未来之间的“无限可分”的界槛(threshold)。从媒介考古学角度看一看,今天导致元宇宙产生的非常重要的技术和媒介平台,比如游戏化、数字技术、沉浸影像并不是今天才有的。比如沉浸式技术有着错综复杂的历史,从历史上就是多元的,不能够被形成单一的叙事,不能按照媒介发展的一环一环的顺序,比方说从绘画、摄影、电影、游戏,到元宇宙拉一条线叫做进化。真正的媒介考古学也是错综复杂,过去、当下、未来的交织,不同时间维度的交织,新旧技术之间的交织。当我们今天构想元宇宙未来的时候,首先意识到历史本身也是复杂的,也是有厚度的,抓住历史这个厚度的时候才能真正理解未来的命运。在这里谈事件是用的德勒兹“无限可分”的概念,即未来跟过去交织的、多元的、无限的交错的角度去理解元宇宙的事件。今天很多人对元宇宙的理解太过线性化、太过进化,当然这也无可厚非,因为很多都是研究技术的专家,技术对未来肯定有一个非常乐观的信仰,而且技术的发展往往是线性的。当然,也有很多科学史家会研究科技史、技术史背后谱系学错综复杂的地质学的构造。总体来说,问一个技术专家,总会觉得旧的技术过去就过去了,应该展望未来,应该把技术当成是走向未来的核心动力。如果回到媒介史,这个问题就不是这么简单。如果元宇宙真的是一个事件,它的时间性是复杂的,是交织的,是交错的。荷兰著名的电影哲学家托马斯·埃尔塞瑟(Thomas Elsaesser)一直把3D推到电影史的起点,推到19世纪末20世纪初,3D、4D、5D、包括整个沉浸虚拟式观看体验的环境,不是今天才有的,也不是这两年才有的。相反,其实从绘画到文学、摄影、电影都已经在构造一个非常沉浸式虚拟式的场景。格劳(Grau)写的《虚拟艺术史》(Virtual Art),他讲“沉浸性”这个概念可以追溯到很早,甚至到史前,一直到今天虚拟式的沉浸技术。最早在公元前60世纪洞穴里面的壁画,后来14世纪意大利壁画或乡间别墅所构造的沉浸式的虚拟场景,大家比较熟悉的沉浸式的场景,比如米开朗基罗画在西斯廷教堂上的穹顶,画满整个穹顶和空间的沉浸式体验。今天讲3D、4D、5D沉浸式的影院都是在之前错综复杂沉浸艺术、虚拟艺术的历史,各种力量交织之下产生的结果。今天如果大家上来就谈元宇宙从什么方向发展,先要好好想想过去。学习过去,也许能更好的打开元宇宙的未来。
德里达对事件的理解有一个完全不同的形态,德里达讲事件也有很多,比如在《论文字学》、《马克思的幽灵》里都有很多段落谈到“事件”的概念,但是都比较分散,但有一篇文章直接谈到媒介跟事件之间的关系。所以我重点引用这篇文章,收在他跟他的学生斯蒂格勒访谈之中。
大家比较熟悉是他跟斯蒂格勒讲电视、讲媒体、讲权力的访谈内容。但大家不要忘记,在这之前还有德里达自己写的文章,这篇文章非常重要,直接处理的是在德里达看来到底事件的哲学本性、哲学界定是什么,怎样从这个角度把事件的哲学跟媒介的批判性的反思结合在一起。引用一句话,德里达自己指出他的事件理论,他的事件哲学跟德勒兹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呢?他强调的是紧迫性(urgency)。德勒兹强调的并不单纯是差异(différance),差异是德里达的概念。但是可以把前面的词(“差异”)划作德勒兹的核心概念。德里达和德勒兹的“事件理论”有一个非常鲜明的差别:德勒兹从差异的角度理解,德里达从迫切的角度理解。差异是什么?差异是生命本源的力量,生命总可以让自己变得不同,突破各种各样的束缚、创造全新的形态,打开全新的方向。但是紧迫性不一样,紧迫性不是来自于生命内部。相反是来自生命外部的威胁,这种威胁突然降临到生命之中,打断生命历程,它让生命没有办法掌控自身、没有办法回应,没有办法生生不息延续下去。所以,作为一个事件是中断性的、他者性的、来自绝对的他者。为什么是紧迫?事件发生的时候生命再也不能非常泰然任之地进行思想的创造、概念的创造,根本不行,那个事件来了之后迫切让生命必须要作出一种极端的反应!对比德勒兹和德里达关于事件鲜明的差别(德勒兹:内在性 vs 德里达:超越性)
1. 德勒兹强调流变;德里达强调间断/中断(泽林斯卡、阿甘本、丹尼尔-W-史密斯那里都已经强调流变跟中断鲜明的差别)2.德勒兹强调差异(difference),生命总可以回归差异的创造性的本源;德里达强调的是紧迫性,来自异质性的绝对陌异的他者所形成的断裂性的冲击。对于德勒兹,事件为什么可以生生不息去产生它的意义,为什么可以不断地召唤主体,为什么可以不断地制造意义跟效果的连接?就是因为它是有生命的。3. 生命(Life) —幽灵(specter)[到达者(arrivant)]。之前引用很多次的泽林斯卡的书,为什么叫 《新媒体之后的生命》,就是把德勒兹的生命哲学、生命主义运用到对新媒介、尤其是对数字技术的研究之中。他是把生命跟新媒体(New media),生命跟数字(Digital)这两个东西结合在一起。所以用德勒兹的角度来看媒介,今天的媒介事件背后最强大的力量就是不断创造,生生不息的生命。德里达恰恰相反,在媒介里真正的事件不是生命性的,而是死亡性的;不是肯定性的,不是流变,而是中断。当那个事件发生的时候你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前所未有、叵测未知、莫名其妙,突然发生了,就像元宇宙一样,突然中断所有之前连续的生命的过程,历史的过程,社会的进程。突然之间横截了一下进入到我们的事件之中,像是一个幽灵。什么是幽灵?死了以后纠缠着你,又不知道来自哪里的东西,在法语里面事件可以形成“arrivant”,但是这个东西并不仅仅是到来,并不仅仅是来到你之间(coming to you),相反是来自绝对陌异的他者(from absolute other),制造的不是生命力的增强,而是绝对的中断、死亡、毁灭。德勒兹理解事件的角度是肯定性的角度,在媒介的事件里面、元宇宙的未来里肯定自己的生命,通过技术的加持生生不息地进入到下一个演变阶段,人类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丰富,力量变得不仅仅是主宰自然,甚至可以主宰宇宙,大家可以看《超体》电影;有了互联网可以万物联接,像阿凡达一样。
4. 从德里达的角度,元宇宙就不是喜悦(joy),它是创伤(trauma),应该像《降临》那个电影一样,突然来了一个飞船、突然来了一个外星人,他说的是你不能懂的语言,向你指出来的是一个不能去预测、不能去掌控的未来、一个完全陌异的未来!你面对这个未来不是快乐地拥抱,相反,有了创伤性的冲击,它在你身上留下的是难以愈合的伤口。这两个角度,我不是说哪个一定是对,大家可以从两个不同的角度分析。从德勒兹角度所做的分析实在太多了,包括我看的文章、审的文章,最后总会回到德勒兹,动不动就谈到流变,差异,生成(becoming),我自己觉得有点无聊,所以是不是可以从另外不同的线去思索“事件”。第一,鬼魂,格林布拉特(Greenblatt)谈到。
第二,记忆,精神分析谈的比较多;
第三,欲望。
三个要点都跟西方对幽灵最有研究、最有体会的戏剧大师——莎士比亚紧密联系在一起。被用来表现鬼魂、记忆、欲望的这三句话——“记得我!”(“Remember me!”)“复仇!”(“Revenge!”)“死去吧,入睡吧”(“To die, to sleep”)——都是来自于莎士比亚戏剧原文文本。幽灵的三个形态可以用在今天对元宇宙的想象和构想之中,可以从暗面这个角度重新构想元宇宙,并不单纯是一个美好和光明的未来,可能就像是哈姆雷特面对他面前的,死了好久又不肯放过他的亡妇或者是亡灵,或者是空间的幽灵、生命的幽灵。
结 语
我用这段话作结,这也是我一篇文章的标题,我改编的标题。元宇宙给我的感觉是这样的,也许给大家的感觉不是这样的。我自己是很悲观的人,如果我构想元宇宙,可能更倾向于从悲观主义、否定性角度、从断裂的角度构想元宇宙的未来。我想从尼采早期的“狄奥尼索斯的悲观主义”出发——时间作为不可修复的创伤,尼采有一个很重要的词:时间本身是创伤(time-sickness)。尤金·萨克(Eugene Thacker)发挥了尼采的“狄奥尼索斯的悲观主义”,写了一本书《宇宙悲观主义》(Univocal Publishing,2015)。我是想把尤金·萨克的宇宙悲观主义改造成“元宇宙的悲观主义”。是不是能够把元宇宙当成是这样一个厄运(Doom)的力量,具有吸引力的非人(unhuman as an attractor),就不多谈了,有点儿极端。马拉·范·登·卢格特(Mara van der Lugt)写的《黑暗重要》(Dark Maters)也是研究悲观主义的。即使把元宇宙当成悲观主义,也还是可以把它当成是一个积极的事件,在人和人之间建立起一种更强的共鸣,但不是快乐的共鸣,而是一种创伤的共鸣。通过对元宇宙的思想、想象、体验,不单纯是说世界总是在变得更糟(always be worse),好像世界在划向深渊,不断地毁灭。
相反要提醒、警醒大家,通过悲观主义要给大家泼一盆冷水,意识到所有的生存都是脆弱的,在这样的世界里面,我们会非常轻易地被各种各样的力量毁灭。元宇宙的黑暗可能还是来自脆弱性(fragility)方面。
@袁 园:
谢谢姜老师的分享,今天还有两位讨论嘉宾:艺术家、策展人耿大有;中国艺术研究院客座讲师张嘉荣博士。 今天姜老师的分享围绕着“事件”这个关键词展开的。去年底,服务器艺术做过一个元宇宙的论坛,主讲者是赵汀阳老师,分享的主题是“假如元宇宙是一个存在论事件”,同样是围绕“事件”展开。嘉荣是研究德勒兹的专家,我们可以在“事件”这个核心概念上再纠缠一下。据我自己的阅读,德勒兹至少在四本书里特别提到“事件”:《意义的逻辑》、《差异与重复》、《褶子》,以及和迦塔利合著的《什么是哲学》。首先请嘉荣把德勒兹关于“事件”的概念再深入展开一下。@张嘉荣:
巴塔耶对超越性和内在性的经济学式理解
用存在论的角度分析,列维纳斯的哲学旨趣是对绝对他者的存在论式研究,所以在他的理论之中,主体性还在。但是巴塔耶却有点儿不同,他的理论是用普遍经济学的角度来看事物的。刚才姜老师说了那么久德勒兹,其实德勒兹背后有一个比较疯狂的人——迦塔利,他们和巴塔耶一样从欲望经济学的角度看哲学问题,但巴塔耶却跟德勒兹和瓜塔里有非常不同的地方。这种不同在于巴塔耶本身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二元论者,其乃是一种内在和超越之间的二元论。当然,他是一个支持内在论的人。与列维纳斯的存在论方法相比较,他更加根本的从欲望经济学的角度看待他者与主体之间的问题,他的观点跟姜老师刚才做的列表挺恨吻合。他说:“超越性始于保留”。为什么是保留?动物跟人是不同的,动物是有一餐吃一餐,它不需要保留;而人却会储存食物。两者之间的区别就在于超越性,动物只有“内外”之分,没有“超越和内在”之别。例如,在“内外之分”意义下的主体与对象,如同当动物吃东西的时候,吃进去不过是个一个流动的过程而已,因此这种“内外”是一种纯粹的内在性。故此猫咪吃食物,没有要储备的需要,也不具备意向“将来”(的食物)的超越性思维。用我们中国的传统来说,此乃“人禽之别”,也是柏拉图所谓的人跟自然之区分。那么,真正的超越跟内在论之分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如果内在论是没有人禽之别的状态,那么超越论即人和自然分离的一种状态。用亚里士多德的角度看,人禽之别在于工具的使用,即所有工具的存有状态。那巴塔耶给我们区分了内在和超越之间的差别是什么?简单说,动物性的至尊性——动物性是终极内在的。德勒兹在《千高原》说到一个非常重要的点——“生成动物”。如果我们真的回到内在性,有没有可能回到一个“生成动物”的状态?那个生成动物的状态其实等于德勒兹所谓的“事件”。西方《圣经》里面由于人类的犯罪,以至于上帝用洪水毁灭全人类(除了诺亚一家人)。最后跟诺亚以彩虹来立约——“天空的彩虹代表上帝不再以洪水杀人”。彩虹其实成为了一个很重要的工具,即所谓“契约”!从经济学的角度看,我们就能解释“契约”导致“人类主体”所拥有的一种超越性。另外一个例子,当人在内急的时候会找到洗手间,但是动物却会就地解决。动物界的力量基本上是作用与反作用的游戏——能量游戏。在拉丁语中,游戏和赌博(alea)有关,其实是一个来回的能量转换偶然过程。所以动物只有内和外的游戏过程,并没有一个拥有选择权的人与一个超越的裁判(上帝)之分,动物拥有的是从外到内在以及从内到外的流动性(内在性)。你会想成为动物是否过于疯狂?其实不是。德勒兹认为,如果我们像动物一样反而是一种解放。因为我们的身体状态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度。比如,职业运动员为什么那么值钱?原因是他们的身体状态在每次提升时便成为他们自身的事件(event),每次提升的包括技术、体能等等都作为一种种违反人性的动物性爆发。从人与世界的动物性产生亲密性一开始,内在圣性(le sacre)就被赋予了。巴塔耶有一个看法,真正神圣的降临——反而是我们回到人禽没有分别的时刻,这时人跟自然没有分别的状态,,即回到一个真正的欲望之流的状态;而充满人性的世界反而是一种庸俗的超越性。因此,他的看法和尝试是颠倒的,当然他或多或少受到黑格尔主奴辩证法的影响,但同时他又反对黑格尔的主奴辩证法所隐含的劳动价值理论。可以说,如果要回到刚才所说的“事件”,我们就必须找到最亲密、最原初的“兽性”状态。如果从巴塔耶这条脉络一直追寻德勒兹和瓜塔里所谓的事件,我们该怎么样看元宇宙?如果元宇宙存在的各种危机能让我们回到动物状态的可能,那么我认为回到动物一样具备没有统一的身份(identity)认同的状态。或者说,我们能如动物般把身体的变形成为了无限可能。动物的一个很卓越状态便是它和它的各种对象之间是内和外的流动状态,纯粹的流动根本不存在危机感,而只有碰到危机所带来的兴奋。就像小丑说的那句话: “疯狂好像地心引力,欠的只是轻轻一推”——那个“一推”的兴奋状态。回到一个重要的点,如果说到身体、流动,不得不谈一个很重要的身份——演员(行动者)。我们如何才能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像无器官的演员去触碰事件,这种状态并不像一个神而更像一个“反神”(反对一切一神论)。因为我们不需要超越的他者(上帝),而只需要一种和天地、自然、动物合一的状态,神和行动者对时间的理解是相反的。姜老师刚才说到Aion,我用一个比较具体的方法去讲。演员的时间是撕裂性的,他没有一个代表自己人格的当下,永远只有过去和将来,而神是活在永恒的现在,很像柏格森的“绵延”状态,将过去忘记的东西带到未来态。神是柯罗诺斯(Chronos),是因果关系,甚至是黑格尔式的辩证,一种可以回溯的时间关系。很多因果关系是从结果推原因,比如:我看外面的地板都湿了,习惯性联想到下雨。由结果推倒原因,我们每一天都在不停地回溯这个过程。真正行动者是属于Aion的东西。Aion是什么?是无限制的过去、将来、升起,只有平面,没有任何厚度,只是一个平面。如果一切压缩为一个平面,那么我们就无需任何竖立的偶像,也没有任何树状的层级和范畴关系。平面让一切都在光滑的、融贯的状态里产生共鸣,所以是一个平面去运作所有的东西,任何的因可能都导致效果,这些原因都并非人类自己想要看到的那个因。如果只有人类习惯的因(一个竖立的因)让他们可以从结果那里回溯一个理由,那么久证明了人不过是被习惯规范出来的动物,所谓“真理”和“道德”都只是他们被习惯所虚构的东西。可以说,我们的理性都只是被自己的习俗所回溯出来的。所以才有一句话叫“你想多了”。但是Aion却是打破一切习惯的爆破点,因此Aion是没有角色(习惯的位置)的演员。
什么意思?从一个普通的因果时间性Chronos来看,婴儿状态并没有固定的角色,成人却总以为自己是某某人、某某角色。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总是把自己当成谁谁谁、哪根葱。然而,动物其实从来不是“哪根葱“,它可以超出那个任何位置和角色,只要具备足够的身体强度。看运动员就是这样,世界顶尖的选手有一个很重要的点,C罗、梅西,在竞技中他们从不限于同一个位置,顶级运动选手具备强大的流动性。刚才说到一个直往过去和将来的时间,Aion其实很像我们的肌肉动物般的撕裂,经历大量训练的时候,左右的撕裂就跟过去跟未来一样形成皱褶,皱褶就是这样被撕开的。我们什么时候是事件?当我们的身体被自然训练、像动物一样肌肉拉开的时候。那个是伤口,刚才说的危机,有多少运动员在这些训练以后都不能踢球。德勒兹那个东西是非常浑圆成一的一个状态。意思是自然只有一个,但是在里面可以有多样性,很多人批评德勒兹是一元论,包括巴迪欧说他是“一元”。但是他们都没有区分“一元论”和“单一性”不同,德勒兹不是说只存在一个宇宙,也不是存在同一个存在,因为德勒兹压根儿对存不存在已经不介意了,他重视的是经济学(巴塔耶说的经济学)。他重视的是流变论,重视的是绵延。那个存在本身不是一元的而是单一,意思是说有一道“力”,自然生生不息的力肯定会回归的,声音会回来,声音很大,爆破力就好像一个运动员、演员、武术家一样,他的体能的提升要不停操作。因为他跟动物、跟自然是一体的。他和德里达最不同的地方是,德里达很需要一个超越他者认为可能会带来各种危机的时候,德勒兹非常欢迎他者的,甚至要成为他者!我怀疑德勒兹如果跟德里达对话的时候,德勒兹会回应德里达说:我就是你说的那个他者,我成为了那个他者,你还怕什么?他是那么疯狂的一种状态,跟元宇宙一样,德勒兹的面对危机是兴奋的,他也愿意像动物一样,因为在元宇宙里面——包括技术的提升之后——让身份的流动成为一种可能,精神不停分裂下去的状态。我记得姜老师的一篇文章说德勒兹是对痛苦say yes,德里达是对快乐say No。我们可以这样来理解这种“say yes”,用德勒兹的老师让·伊波利特(Jean Hyppolite)讲过一句话:“无意识从来不说不!”所以,无意识是纯粹自然,自然自己的变动,它没有历史。用德勒兹的角度理解,它可能就是危机本身,它可能是从高空往下掉的状态,这是一个真正潜能到动能的过程,可能有点儿疯狂。通过共振,我们才得到一个纯粹的事件。元宇宙是要积累的,积累到某个状态,才会忽然爆发那个事件。我们需要共振,但这种共振会碎裂一切,真的很有风险!但是这种风险是让人兴奋的。元宇宙可能会带来各种风险,但是危机感可能是让人兴奋的,有一种被打、被虐的状态。它是一种非人格的,双重化的状态。因为它是有现实化跟反现实化的,意思是说,以我们的意识范畴,根本不能理解很多事情。它们在我们最危机的过程里不停地现实化,到那个点——真的来临雪崩的时候就反现实化了。次贷危机的时候有一个点是很重要的,次贷危机不是说是突然来了,而是积累了很久,我们一直在现实化,我们又对他一点感觉没有,其实危机一都在,等待你去碰那个时间。在等待元宇宙的过程中,可能我们需要更多的观察,什么时候突然就来了,可能会兴奋的,在里面才可以废除死亡的力量。从德勒兹来说,怎样可以破超越的他者所带来的危机跟死亡,很简单,就是冒险,就是以死亡抗拒死亡。原因很简单,德勒兹是站在主人的层次想问题,主人之为主人是因为他不怕死,面临危机去改变的勇气,就是去和死亡对抗,那个才是他真正的自主态度。所以回到自然、回到动物,我觉得我的猫咪比我更懂得面对危机,动物的能力,可能他觉得人有可能创新自己,成为动物已经是一种创新了,所以是光彩的,是第四人称,不是你、我、他,是一种总体的。他是真正站在德里达的他者维度行事的。说白一点,如果德里达或者是列维纳斯认为真的有一个绝对的他者,那么德勒兹和瓜塔里就是那个绝对的他者。而且作为一个绝对他者,他比德里达认为他者做的事情会更疯狂。他们俩成为那个带有第四人称的无人格幽灵游离在你我他之间,它超出德里达所说的幽灵,因为它是真正疯狂和精神分裂的动物幽灵。奇异点的诞生,生命。德勒兹这样的一种状态,作为演员、动物、运动员、武术家是一个弹性的主体,他们没有固定的角色,在一个平面里非常有弹性的面临一切的危机,甚至有时候成为危机的创造者。这是一种非常疯狂、去人格的状态。我认为元宇宙如果延续刚才姜老师说的是危机,但是危机感可能带来的是快乐。@袁 园:
疫情期间耿大有在上海做了一个虚拟空间的展览“此处、无处”。首先请耿大有来分享案例,我们借着案例和概念融合在一起再来展开讨论。
@耿大有:
谢谢!疫情期间我做了一个项目,是一个多人在线的、沉浸式互联网或者是空间互联网的一种形式。
姜老师刚才说到关于悲观面的讨论,我的创作是基于虚无主义、神秘主义、神话的引用。这个项目中,有很多关于虚无的讨论和无意义的讨论。
这个项目有两个空间。首先是进入美术馆的空间,可以看到这样一个形态(参考上图),展览中包括大概30个作品。分为四个小的空间,每个空间主体不一样,比如这个空间的主体是建筑,作品被建筑紧紧包裹的状态。另一个空间中,作品占据更大的体积,还有一个非常大的单独物件的状态。换算成现实尺度,整个展览是25万平方米左右,听起来非常大,但因为是在一个游戏的空间、虚拟世界,所以它的资源近乎于无限,当然也会受到模型大小、网络优化的影响。
强调一点,我们做了非常大的妥协实现了多人在线。在同一个空间中,我们可以看到其他观者进入空间体验作品,甚至可以在空间中和其他玩家进行交互,做一些动作,跟随某一个玩家进行游览。姜老师也帮忙写了展评,对于某些作品的看法和对于整个我想体现出理念的把控非常强。文章中,姜老师提出《西西弗斯的解脱》这个作品是整个项目比较核心的点。大家都听过西西弗斯神话,是虚无主义的一种体现,西西弗斯被迫推动岩石从山底一直推到山顶,是一个循环往复、周而复始的过程,像诅咒一样无法停下。
在这个作品里,我省略或者是解放了西西弗斯的身份,圆球以自动的形式进行滚动,并且球的路径上长有鲜花,以一种浪漫的方式对虚无主义进行阐述。这个项目大概是这个样子,其他的作品大家有兴趣可以去体验一下,我想把后续的时间留给各位老师们,进行下一步的讨论。谢谢大家!@袁 园:
谢谢大有。姜老师的展评我看了,写的非常好。我特别喜欢姜老师刚才讲的,不要把元宇宙从单一的技术或市场去考虑,而是作为思想实验去探索有什么超出我们想象的可能性。
我贡献一个思想实验的案例展开讨论。罗伯特·诺齐克(Robert Nozick)在1974年的《无政府、国家和乌托邦》中提出了一个思想实验:假设有一种体验机,它能提供任何你想要的体验。卓越的神经心理学家可以刺激你的大脑,以至于你会体验到自己正在写一部伟大的小说,或者在交一个朋友,或者在读一本有趣的书。事实是你正漂浮在一个罐子里,你的脑袋插有各种电极。你会钻进这个机器中生活吗?
诺奇克的立场是反对这个体验机的,之所以提出这个思想实验,是“通过设想一个体验机并认识到我们除了体验之外还有一些东西对我们的关系重大。我们可以继续设想一系列的体验机。”例如我们可以设想一个转换机,比如把自己转换成另外一个人,这有点像德勒兹的概念——转换成别的角色,比如我想换成一个动物、一个怪物,原理跟体验机一样。或者可以设想一个结果机,无需体验、无需转换,直接得到结果也可以。可以设想出一系列类似于体验机的机器。“令人不安的地方在于:机器为我们过着我们的生活。”
诺奇克对所有体验机、转换机、结果机都是持否定的。对我们关系更重要的事情,不能让机器代替我们做,我们得接触那个实在,不管是什么。为什么提到诺奇克这个思想实验呢?因为这个实验很有名,2018年还有人发表了一篇《诺奇克体的体验机:实证研究》。这个实证研究找了200多个志愿者,一半男的、一半女的,主要是大学生。他在诺奇克体验机的基础上稍微做了一下扩展。参与者被分成六组,每组接受不同的问题。问题涉及连接到保证愉快体验的机器的可能性或服用药丸的可能性,其中药丸可以保证愉快的体验或改善功能。具体来说,以下三个小插曲中的每一个都提供给两组:
你可以选择接入体验机器。由于这台机器,你余生的经历几乎都是令人愉快的。如果您接受此选项,你将永久漂浮在一个装有电极的水箱中(你不会意识到这一点)。你可以选择开始服用体验药,由于服用了药丸,你余生的经历几乎都是令人愉快的。如果您接受此选项,你将每天都需要服用药丸(药丸不会对您的健康产生不利的长期影响)。您可以选择开始服用会影响你的功能药丸。由于服用了药丸,您在各个方面的运作方式将在余生中得到显着改善。具体来说,你的身体、认知和社交功能将得到改善(例如,你将变得更健康、更聪明、更聪明)实证研究的结果:选择接入连接体验机的不多,只有10%左右;如果不是机器介入性,是一片体验药丸的比例很高,接近50%;如果是功能性的药丸,接受者超过80%。我们可以把元宇宙的沉浸性的体验等类似为这个实验的一台机器、一片药,或者一种功能性的药丸。在更早的一篇文章中,作者认为诺奇克的实验有认知偏见,他做的实验是反过来的。比如,周六在家睡的好好的,突然有人敲你的门说:“对不起,你现在的生活是虚拟的,是有一个神经心理学家植入连接了机器,我们搞错了。你可以选择跟你现在的生活断开连接,回到你的现实。”有中性、消极、积极三个现实选项,每个实验者抽到的现实不尽相同。消极的现实是:真正的现实是你在监狱里关着,而且是重刑犯;积极的现实是:你是百万富翁,在摩洛哥居住的艺术家。你会选择断开这个和虚拟现实的连接吗?这也是一个实证研究。拿到消极剧本的人绝大部分选择“不”!就要现在的虚拟现实,不要断开这个连接;而拿到积极剧本的选择是一半一半。我想把这样一个思想实验作为元宇宙的某种类比。我把问题抛回给姜老师,你可以继续分享刚才没有展开的黑暗面以及针对刚才谈到的思想实验做回应。@姜宇辉:
结合袁园老师的分享和嘉荣谈到的人机共生,我做一些回应,嘉荣谈的不仅仅是动物性,动物性仅仅是后人类的一个方面,后人类比较早谈的是人和技术之间的合成。
人和技术的合成,比如在早期的赛博朋克,在后人类一开始时,大家还是挺焦虑的。在哈拉维写《赛博格宣言》,凯瑟琳·海勒(N.Katherine Hayles)写《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的时候,他们都是很焦虑的,对人和机器的边界很敏感、很焦虑。从后人类角度,袁园老师谈到通过技术的方式对人的改造。从某一派后人类,超人类主义(transhumanism)的角度,牛津哲学家尼克·博斯特罗姆(Nick Bostrom)说:我们应该抱有一个增强人类(enhancement of humen)的态度,技术就是增强人类。他有一句名言,每一种技术都是增强人类(All technology is the enhancement of humen)。在德勒兹之后、后人类之前有一派叫超人类主义,强调技术没有好坏,根本上是推进人类到一个非常强大的位置。尼克·博斯特罗姆的几本书我都看过,他强调技术为什么是对人类的增强?因为只有技术才能克服人类各种先天的局限,我们的寿命是有限的,身体能力是有限的,跑步没有猎豹快、视力没有老鹰好,听力没有蝙蝠好,人类的身体非常脆弱,非常非常有限。当我们有了技术之后,我们发明了望远镜、发明了微观的显微镜。跑得不快可以开汽车、开轮船、开飞机,甚至可以用宇宙飞船脱离重力的陷阱。面对早期的超人类主义,就像袁园老师举的实验,一开始大家是拒斥,但好像很多科学家抱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乐观的立场,认为只有技术才能拯救人类。人类作为生命,最大的理想和愿望是什么?就是实现永生,不会生出各种各样的灾难,能够无穷无尽地满足自己的欲望。技术恰恰是实现人类的生成(Human Becoming)的强大力量。我之前也开过很多次关于元宇宙的会,技术专家都会跟你说一句话:“元宇宙就是技术的未来,不要抗拒了,这是人文学者没法抗拒的未来。”如果你问我,我可能也是站在嘉荣的立场,我也觉得技术的加速是我们没有办法抵抗的,用人类这个残破的身躯对抗数字未来的发展好像是很难的。人在技术面前可以共生,或者不论想不想共生,未来都是共生的。人在技术面前没有任何主动性,当芯片插进来的时候,当基因被改造的时候,你一个小小的身体有什么反抗的可能。所以,大的趋势是人和技术的共生,或者缠在一起(entanglement),没有办法。罗西·布拉伊多蒂(Rosi Braidotti)说过一句话:
人的生死都不重要,根本不存在灭亡,哪怕地球上人类全都死了,还有更新的生命会从大海里出来,你悲观什么?
这两年的后人类主义者提出脆弱性,就是要问我们,有没有想过被技术取代的那些人痛不痛苦?当你的身体被植入芯片的时候,你有没有能力抵抗它?当你所有的东西都变成绿码、黄码的时候,你想说不要这个东西,你有没有可能,你有选择吗?当你想走出房间说我不要被隔离的时候,你有可能吗?当你真的被技术踩在脚底下的时候,你是在共生,但你是在迫害啊!你是在死啊!你不痛苦吗?那些被迫害的人不痛苦吗?哪怕世界上99%的人都赞同袁园老师刚才举的那个实验,再过十几年、二十几年,大家可能会觉得脑子里放一个芯片很快乐,我不要现实的世界。我可以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元宇宙很快乐。但是像我们这样的七零后,我们经历过小时侯没有电话的阶段,后来有了电话,又有了手机、互联网,再到现在有了元宇宙的概念。有人问过像我这样的人会拥抱元宇宙吗?如果我们不拥抱元宇宙,是否有选则的权利?
哪怕99%的人都拥抱元宇宙,但我感觉到痛苦,我就有权力站出来反抗那个未来。法国政治学家皮埃尔·罗桑瓦龙(Poerre Rosanvallon)写过一本书叫《否定性的政治》(Negative Politics)。他说今天的政治跟以前不一样,以前是提出宏大的纲领,带着人一起往前走。今天,我可以不赞同你,即使没有更好的纲领,仅仅是不喜欢我就不赞同,我就可以站出来拖慢你的步伐,用各种消极的方式不让你实现你的未来,我站出来,站在你历史车轮的前面。你看到我的时候会不会踩一下刹车,你踩一下刹车就会慢一下。从元宇宙开始时到今天,我一直在批判。哪怕只有我一个人在批判,我也要站出来批判。因为未来需要不同的声音,这也是一种生成。尼采的悲观主义是很复杂的问题,大家会觉得尼采根本不是悲观主义者,尼采在《强力意志》里对世界上所有的困难表达肯定(say yes),降临在我身上的苦难都可以变成快乐、变成强力,都可以从被动到主动。乔书亚·福亚·迪恩斯塔(Joshua Foa Dienstag)在《悲观主义:哲学,伦理,灵魂》(Pessimism: Philosophy, Ethic, Spirit)这本书中梳理了西方各派的悲观主义史,谈到了几个非常重要的人物,叔本华、弗洛伊德、加缪、萧沆 (Emil Cioran)都是悲观主义者。第一次是批判叔本华的悲观主义,但是用古希腊式的悲观主义、狄俄尼索斯的悲观主义取代了叔本华的悲观主义。
第二次是写《强力意志》的时候,又批判了早期的狄俄尼索斯的悲观主义,提出了“我的悲观主义”(my type of pessimism),晚期的悲观主义跟德勒兹等人阐发的尼采的生命主义(vitalism)非常非常接近——肯定、流变、生成。但是,如果再回到尼采早期的文本,他对狄俄尼索斯悲观主义的揭示是我更为认同的。揭示出三个要点:1. 时间就是最大的创伤,不论做什么,这个世界都在毁灭,可以用“毁灭”(doom)这个词来形容,无论你是乐观还是悲观,整个世界都在毁灭。不光是热力学第二定律,从时间的角度就是从生到死、从建构到毁灭、从有到无。对于人来说,时间是不可修复的,无论做什么,整个世界都在时间的创伤里面不断地毁灭下去。2. 尼采谈到时间是一种病,给人带来的是对世界苦难的体会,苦难不仅仅是人对生命的态度、人对世界的态度,而是就时间性本性而言就是一种苦难(suffering)。3. 尼采早期的文本里面有这样一些只言片语,但是后来尤金·萨克强势地把德勒兹的这个东西变成他的思辨实在论。尤金·萨克提出的宇宙悲观主义(Cosmic Pessimism)是对尼采早期的狄俄尼索斯悲观主义的强制诠释,变成一种思辨实在论,一种宇宙的非人力量。这种非人的力量不是德勒兹那种“生成”的力量,不是生生不息、不断创造、物种之间不断融合、人和非人不断融合、边界不断跨越。相反,他是一种非人的力量,整个宇宙从最根本的力量来说不是创造,而是毁灭,他是从动物的角度来理解的。我批判德勒兹很多年,从读列维纳斯开始就跟德勒兹决裂了!我说过很多次,德勒兹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卫道士。今天数字互联网每个东西都可以在德勒兹的哲学里找到最高的原理,比如:流变(flowing)、生成(becoming)、集合(collection)、欲望(desire)。作为一个哲学家,有一种对于时代抗拒的本能,因为没有一个哲学家在他的时代混的很好。我很喜欢读《世说新语》,里面都是文人,像嵇康早上出去到一个地方把自己灌醉晚上再回来,在那个地方狂号一通,他也是becoming。为什么我这么喜欢大有的展览?虽然技巧、表现方面有很多粗糙和漏洞,但是作为00后,他有一种现在少有的古希腊悲怆的感觉!我承认,他现在还年轻,再过十年再看这个作品会觉得很幼稚,但是有一种东西我很喜欢,我和他共情了。可能我也是瞎诠释一通,但是他感染我了。如果看一个很快乐的东西,我感染不起来。这就是德勒兹说的情动(affect),你的情动和我的情动缠在一起。我对大有没有什么研究,我也不知道他之前学什么,但的确我有一个点和他缠在一起,共鸣在一起,哪怕只有一个小小的点。这是成功的评论。
@张嘉荣:
我刚才只是像胡塞尔一样,回到一个现象学的描述,不代表我是这样的,我只是回到事实本身描述而已,没有下判断。我不是给判断,不是我很认同德勒兹,但是从我对他的阅读里面得到很像老子的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是天地就是一切了!没有人格。@袁 园:我认可姜老师刚才说的,福柯说“20世纪是德勒兹的世纪。”那么,21世纪要抛弃德勒兹。@姜宇辉:
我现在审很多电影的稿子,在电影圈,如果不懂德勒兹的《电影1:运动—影像》(Cinema 1: The Movement-Image)、《电影2:时间—影像》(Cinema 2: The Time-Image),根本没有资格在电影学杂志上发文字,德勒兹已经变成电影哲学的单一性了,只有一种声音。为什么是这样?因为用德勒兹的那一套解释数字电影的流变、时间性,的确实很有效。@姜宇辉:
视觉艺术也很有效。前两天我和上海大学做雕塑的一个老师带着学生读《千高原》。他说,他把从材料里面生成的力量运用在他自己的陶瓷设计里面。确实是这样的,德勒兹讲的形式不是亚里士多德意义上的“形式”,不是形式、质料二分的,而是从质料中诞生、涌现出来的力量。现在的艺术,尤其是材料艺术或者雕塑都不是赋形(formation),而是像巴塔耶的概念——先无形,从无形之中诞生有形。材料本身没有形,但是可以把各种各样的力量释放出来。舞蹈也可以套用。嘉荣是搞经济的,在经济里面更好用,我有很多学生学了一些德勒兹的原理,去炒股票赚了很多钱。我为什么我喜欢大有?因为我在他那里看到一些不是很德勒兹的东西。@张嘉荣:
他的作品有乡愁(nostalgia),是乡愁是德勒兹最不喜欢的东西。@袁 园:
我喜欢大有的地方还不太一样,我喜欢他那种特别“糙”,放到一块哪儿跟哪儿都不挨着。@袁 园:
赞同,他可以做到特别流畅、特别连续、特别光滑,但又完全不知道下一个作品在哪儿,有一种不可预期。@耿大有:
技术上的流畅或者赛博朋克,可以用常见的酸性或者美学实现,但我想突出怀旧、复古、逝去的,有点像记忆中的印象的东西。所以比较pixel,感觉像一本书放了很久,已经黄了的感觉。@耿大有:
我的创作是在“写日记”,通过逼迫自己输出(非文本)的方式分析自己的作品,给自己做心理测写,或者不严谨的精神分析。我本科是学心理学的,研究的课题是记忆的回溯,其实我的某些作品是有一个在我人生中有实在的记忆点,移植到类梦空间中回看或者是和观众一起回看的时候,可能对自己有一个更加清楚的认识。这可能是我的臆想,但这是我创作的目的。@袁 园:
的确是你的臆想,我完全觉得跟你的语言没有关系。我分享一个挺意思的的视频——Frist date with NPC,是一个逆向的操作。
@袁 园:
对,不是游戏,这个女孩是在现实里扮演NPC,但演的感觉就是虚拟世界里NPC的感觉,是一个逆操作。他撕开了一个口子,有一种断裂感又有一种连续性。你觉得怪异的感觉恰恰来自于不在这个世界里的感觉。这是我喜欢的地方。大有的作品就有这种感觉,在虚拟世界中制造一种现实世界千疮百孔的、破碎的感觉,一点都没想让你沉浸,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姜宇辉:
制造出一种类比(analogue)的效果,用数字创造出的效果。 我想问大有一个问题,我研究过很多数字艺术,做旧、复古在数字艺术里面已经不是什么新鲜的手法了,比如手机上面有一个滤镜,会做出十年的陈旧感。
英国电影理论家劳拉·穆尔维(Laura Mulvey)写过一本书《一秒钟24个死亡》(Death 24x a Second),她说今天的死亡也是数字模拟的东西,复古的、怀旧的东西是回不去的,源头也是数字构造出来的虚拟效果。包括NPC会让你觉得和真人一样,但是会觉得感觉到的真人的东西都是数字模拟出来的效果。我研究过虚拟影像,麻省理工学院(MIT)社会学家雪莉·特克尔(Sherry Turkle)研究过人机和精神分析的关系,从20世纪的后半期开始,一开始人和机器之间是从属的关系,孩子开始拿到一个机器人会觉得只是伙伴、是工具,不会觉得机器人跟他同等;下一代的孩子,会觉得机器人跟他有沟通、有共鸣,他们经常会说:机器会痛、机器会死;再到下一代(大有这一代),他们不再把机器当成工具和伙伴,而是当成原型,对于现在的孩子,成为机器是很一件很酷的事情。我的孩子喜欢听初音未来,喜欢听洛天依,喜欢听机器人唱歌,我听到那个东西已经发指了,那个能叫音乐吗?
未来的电影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数字模拟出来的,跟真的演员一模一样。如果是那样,我觉得会快乐吗?但是我小孩就觉得快乐,她喜欢听,她觉得机器唱歌真好听。我小孩亲口跟我说过一句话:我想像洛天依那样唱歌。
不可否认,未来的孩子会觉得成为机器是人生很重要的一个追求,我也没有办法,就是加速主义嘛。但是我也能看到像大有这样的孩子,不是太拥抱那个东西,也不能一刀切说加速只有一个未来。大有这样的孩子,会觉得有更多的孩子会觉得创伤,哪怕创伤是虚拟处理的,也是创伤。@耿大有:
我不是00后,但是接近了,我想说虽然年龄在这里,但是现实世界里并没有解决的矛盾、冲突、压迫,即使工具和媒介进行升级和迭代,依然不可能在一个新的平台被解决。如果真的要解决核心问题,还是要回到过去、回到肉体、回到现实世界,还是要从本源下手。如果真的拥抱机械化, 我反正是一个质疑的态度。@袁 园:
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姜老师,您在文章的最后试图调和内在性和超越性——德勒兹的事件和德里达的事件,还是想从中找出希望来!我好奇怎么做到呢?@姜宇辉:
我之前写过很多类似的文章,从舞蹈、电影、电子游戏阐释“绝对被动性”(radical passivity),我们已经被技术踩到脚底下了,已经绝境了,人在技术面前其实没有任何主动,未来所有的一切都被技术操控,如果它想在你身上插个芯片,你根本没有办法抵抗。我觉得人类的起点应该是像朱迪斯·巴特勒(Judith Butler)说的“脆弱性”,像法国的政治学家弗雷德里克·格罗斯(Frédéric Gros)说的:今天,我们主体性的身份应该是受害者(victim)。很多学者都看到绝对被动性(radical passivity)是重新思索主体性的起点,然后找到怎样从绝对的主体性出发,实现从被动性到主动性(activity)的转化。这是我想做的一个工作。为什么我这么喜欢艺术家?因为艺术家是真正去做。哲学不仅是坐在这里谈一谈,人类会怎么样?怎样去转化?还要真正对抗那个东西,真正变成行动,真的要去做的!德勒兹也强调这一点,真正要找到这样转化的机制,不光在是艺术的领域,也是在其他各种各样的领域,在文化、经济、政治领域都要找到切实的,能够以主体身份去介入的方式。其实我没有调和德里达和德勒兹,嘉荣刚才也说德里达最后对尼采的解释是很接近德勒兹的。虽然德里达自己对事件有一种否定性的解释,但是他没有找到支撑的理论,最后还是划向德勒兹那一边。
我可能更想从艺术领域找到一些灵感,我以前还想成为一个声音艺术家,我一直对艺术有很强烈的共情、共鸣。当我看到艺术作品的时候,它们往往能给我很大的启示和触动,我再去做我自己的哲学。每个人的点都不一样,嘉荣是从经济领域找到一些触动,我们也还是要找到一个点介入到这个世界,找到一个逃逸、断裂、生存的点。哲学最后还是要做。@袁 园:
感谢今天姜老师的分享,嘉荣和大有给我们共享的案例和内容。我最后用一个神话结束今天的讲座。
在北欧神话中,Gleipnir是指绑住狼的魔法锁链,众神之前曾两次尝试用铁链束缚住狼但都失败了,之后众神委托黑精灵世界的矮人打造一条牢不可破的锁链,这条锁链使用了六种不可能的材料:猫爪的声音、女人的胡须、山的根、鱼的呼吸、鸟的唾沫。我把这张图作为一个隐喻,我们对元宇宙的想象,是指那些不可能的想象。我特别认同姜老师说的将其作为一种思想实验,而不是停留在那些技术的、务实的、市场的方面,那可能会加速把我们拖向暗面。
谢谢今天的嘉宾和观众,今天的讲座到这里。服务器艺术以服务人类的智慧与知识生产为宗旨,汇聚艺术与科学、哲学人文各学科领域的精英人脉,打造一个理性思想与感性经验交互碰撞、沟通和融合的跨界空间,以此探讨并追究艺术、科学、哲学对于人类存在的意义。服务器艺术基金会将承载一个跨学科、多媒体的交流平台“呼吸公社”,定期举办跨领域的学术对话、讲座、论坛,以闭门与公开、线上与线下等各种交流传播形式,不断拓展并突破现代社会的知识视界和思想疆域。同时服务器艺术立足于艺术的当代性、国际性和原创性,致力于探究全球语境下当代艺术的精神内涵和价值取向,并以收藏、研究优秀当代艺术作品的新型模式,推动中国当代艺术在人类知识基因、文化根性和历史文脉上的不断建构和发展。